2018年底,一条报道了27岁的余元和她的英国男友Joe,讲述他们的零浪费生活:
在北京三环一处60平的房子里,他们3个月仅产生2个小小玻璃罐的垃圾,主要是药片盒、膏药、快递胶袋。
在过去10个月里,产出的垃圾只有1个小玻璃罐那么多(480ml梅森罐)。
1983年,哈蒙斯在纽约街头卖雪球,一销而空。这件行为艺术作品,很有些反思消费主义的意味。
去年八月,他们搬进这间位于二环胡同内的loft,尽管已经住了一段时间,房子仍然看起来空空荡荡。
一层面积大约不到四十平米,房东留下的桌、椅、矮几各一张,落地灯是朋友送的,一张二手瑜伽垫铺开来,可供瑜伽、冥想、席地而坐。
卧室在二楼夹层。两人现在连衣柜都没有了,床边的龙门架上下,收纳了所有衣服、鞋袜。
床上的白色华夫格毯子,是从他们自己举办的旧物交换活动上淘回来的。壁橱里收纳着行李箱和零星小物。这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所有物品。
几年来,余元接受过近百次采访,登上过不同的演讲台、分享会,也遭遇过质疑——“你不坐飞机吗?”“你拖GDP后腿!”“你没有孩子才能这样过”。
她认识了身在环保圈的新朋友,也影响了不少老朋友,但身边大部分人没能坚持这种生活。
“很正常。信息太多,人们太忙。其实,比起一小部分人做到完美零浪费,我们更需要数百万人减少一点点浪费。”
两个人越住越小,垃圾越来越少,零浪费生活正在变得“更熟练、自如、快乐”。
“我的放松方式之一,是看看家里有哪些东西可以被清理掉。最终保留下来的,我都非常爱惜。”清理,是余元零浪费生活中始终重要的步骤。
她的16双鞋都是在2019年前买的,最喜欢的一双是在英国市集上找到的牛皮靴,花了4块钱。今年,余元只买了1条裙子、2件上衣。
“买豆腐时带餐盒,买米或面包时用平纹袋,水果就用普通的网兜来装。对应准备,减少浪费。”
花在整理上的时间更少,需要用来储存物品的空间更小,留给闲暇、兴趣与工作的精力就更多。
“零浪费的生活,还要回到你真正的需求上去。不反消费,提倡理性消费;不追求100%无垃圾,而是避免产生不必要的垃圾。只有了解自己真正需求的人,才能放低攀比心、模仿心,按需索取。”
胡同里,常有人将旧沙发、桌椅扔在树下或门前。余元很关注这些角落,店铺里现在用来挂环保袋的洗脸盆木支架、放散装沐浴露的柜子,就是她考虑实用性之后,捡回来的。
零浪费生活是长线年,是余元最艰难的一年,一周工作60个小时,身心疲惫。但她始终努力坚持零浪费的方式生活。
没有什么时间做饭,就找餐厅吃饭,至少不产生外卖包装垃圾。疯狂工作一段时间后,他们暂时关闭开了1年多的“零浪费无包装商店”,结束几乎没有完整休息日的生活。
堆肥的阵地,从家里转移到店铺。食物残渣在冰箱中冷藏7~10天,积攒到一定量后,带到店里,倒进露台上的堆肥桶中,混入泥土、干树叶,降解完成后,会收获黑金土。
秋末,胡同里落了不少槐树叶,它们是很好的堆肥原料,Joe将落叶收集起来,对着电脑久坐后,就到露台上翻搅堆肥箱、添加干树叶,让箱子里碳氮平衡、加速发酵腐烂。
余元将日常的大部分一次性制品,替换成可多次使用的物品,比如能反复使用的卸妆棉。
连面霜也是买来橄榄油、椰子油、乳木果油、甜杏仁油、维生素E油、适合她肤质的单方精油之后,研究比例、亲手调配的,容器能被持续使用。
余元也化妆:“粉底、眼线、腮红,我上最基础的妆。化妆品不太好自己做,不过听说也有人能将可可粉烤过之后做成腮红。”
“有人问我,你那卸妆棉用完还要洗,不是浪费更多水吗?其实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。过量的垃圾、塑料污染是环境的负担,在经过循环后,它们最终还要回到我们的餐桌上。是用些水来清洗,还是用后即扔,这也是一个平衡问题。
说实话,零浪费生活是长线投资。积累,然后才能改变、成长。无论是物质、时间还是精神自由,我收获的比放弃的要多。”
我们在余元店铺二层的露台上坐了很久,看头顶盘旋的鸽群。得知近半年她金额比较大的新添物品,是一个由卡车篷布改造而成的旅行收纳包、一个耳机、一部手机后,我们问:还有什么东西,是特别想要的?
她靠在栏杆上想了一会,说:“一个阳光很好的带庭院或阳台的家,能种花花草草、果树。”
做决定前多问问自己:我真的需要它吗?我是不是已经拥有类似或同样的东西了?
人人都有物欲,不可能通过不消费而达成零浪费,不必过分自我压抑,否则很容易走向更夸张的报复性消费;
将每一次消费看作为理想的未来发声,购买能为大众解决实际问题、体现社会责任感的物品。
2016年,老汤从新闻报道中知道了LaurenSinger和她的零浪费生活。起初不以为然,但反观自己一天的外卖、快递垃圾,还是很快决定调整生活习惯。
她的先生毕业于中科院,是学环境的,有时会向她普及专业名词,两人一起尝试零浪费生活。
2017~2018年,她在自己的公众号GoZeroWaste上,断续用21篇文章,完成了《21天零垃圾生活养成手册》。
这一系列指南将日常生活拆解成21个片段,结合她的亲身体验,给出具体的零垃圾生活操作方法,收获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:
椰子油和小苏打以3:2的比例拌匀,便是自制的牙膏。白醋、小苏打、无患子皂液都是好用易得的家居清洁用品,从成分无负担和无包装废弃物这两个层面看,它们都是日化解决方案;
“零浪费的生活,不就是生活本身吗?”老汤逐渐探索出适合自己的零浪费生活模式。
她想吃不打农药、对环境友好的食物,就找到了周末不定期在市区举办的北京有机农夫市集。
二手交换活动基本可以满足她添置服装的需求,从2017年到现在,她只买了三四件衣服,但更加注重面料和品质。
老汤还希望有一个空间,能打理家庭菜园、堆肥。2018年,城里的公寓到期后,他们在昌平找到一间带院子的房子,亲手改造自己的家。
地板、家具、家电等,大部分是旧物新生或二手再利用,有些是朋友和群友转增的闲置物品。
她又在院子里辟出十平方米左右的区域,如愿种上南瓜、豆角。家里的厨余,也通过“好氧堆肥法”,基本消解在院子的一个角落。就这样,从农场到餐桌再复归自然的微小循环,完满了。
已有5年的零浪费生活经验,现在的老汤觉得,“零浪费”只是一个入口,要不要踏入这个领域、要在这条路上走多远,完全是个人选择,并不是所有人都要以同样的方式过活。
如今,她已不再为垃圾的量而执着:“买菜带饭盒、去农场已经是生活的一部分,和家人朋友在一起会更随性,不必刻意。”
近期的一次旧物交换活动上,一位群友和她讨论吃外卖时的纠结。她说:“没有标准答案,如果自带餐让你更忙乱,非常不快乐,又谈何可持续地生活呢?”
2017年,老汤辞去工作,投入到GoZeroWaste社群的运营中,鼓励更多人接纳这种生活方式。
社群不仅按城市划分,有时也聚集高校学生等特定群体。闲置物品交换、手作工作坊等几乎成了最常见的周末线下活动。
疫情开始后,群友间见面的机会少了,于是小伙伴们决定每月一起看一本书,比如《冲浪板上的公司》《明天》《杂食者的两难》《三体》等等,并不限定在环保议题内。
老汤还发起了写作营,她的部分朋友也参与进来,每个月给出一些关键词,譬如家族中的女性、礼物、滋味、时间、生日、聚会,每人写一段小作文,完成一次梳理与思考。
“礼堂”就在北京郊区的河畔营地,摄影师新郎搜集散落的木头,亲手搭建出森林里的小礼堂。
新娘为前来参与婚礼的亲友准备木质餐盒、勺筷,现场用作餐具后清洗干净,再搭配一条蓝染手帕,就是送给来宾的伴手礼。
自然音乐伴奏,大锅灶炒菜,自助午餐全素。这场“纯手工”婚礼结束后,产生的垃圾是一袋饮料瓶和果皮厨余。
到10月,老汤又参与策划了一位GoZeroWaste群友在北京昌平的小型婚礼。
2016年前,老汤看到那么多人在追求物质的成功,自己是困惑的——她的路到底在哪里。
现在的她因为传递零浪费生活而忙碌,觉得充实:“身边那么多朋友支撑着我们的生活,被这么多能量滋养着,我很幸运。”
Joyce、和Lune生活在上海,因为共同的理念,成了朋友。三位90后女生在读书时,便了解到什么是可持续生活,后来各自探索,但关注点都与零浪费相关。
Joyce是1997年生人,学服装相关专业。她深知这是个高污染、高浪费的产业,大二开始,便利用假期,到印尼、埃及等地做义工。
“冥想时,我好像能看到树木根系的律动,从那以后,真的不希望它们受伤害”。
出生于1990年的,曾在全球数一数二的设计院校读书。她从课程和讲座里了解到,人类可能面临巨大的食物危机。
作为“穷学生”,她在国外也用过专门售卖打折“临期食物”的小程序,购买快过期的食物,避免被商家扔掉,造成浪费。
Lune在法国学面料设计,读书时,老师就经常鼓励他们,在作品里,多利用剩余纱线、面料。
2019年后,Joyce找到了社会企业imPACKED,为其提供环保绿色的出行信息。
但她无意用“零浪费”来标签自己:“我不是为了零浪费而堆肥、吃素、自制日用品的,这些行为是自然发生的,我享受过程。而且没有绝对的零浪费,产生垃圾、碳排放是不可避免的,找到平衡才最重要。要想平衡,就要不断觉察、练习知行合一、修炼内在。”
今年,她与朋友开了一家希望让食客松弛下来的素食餐厅:“不要内卷,也不想躺平,自在和松弛最重要”。
餐厅鼓励独自用餐,通过一些引导仪式,让人们专注于每个当下的瞬间,同时做主题活动、放映纪录片,鼓励人们相互交流、释放情绪。
虽然餐厅现在做不到完全的零食物浪费,她还是试着,将果皮做成酵素,兑水后用作洗洁精,或是将轻厨余及茶渣直接丢在院子里,待它们慢慢降解,成为滋养植物的肥料。
板栗种子、牛油果种子、南瓜种子都被收集起来,有些烤过之后,就是小零嘴,有些等来年春天种下。
厨房里有红薯发芽了,不要扔,马上挪到院子里种好。Joyce去四川时,淘回了生态小黄姜,移进泡沫箱里,也长得很好。
在为塑料回收提供解决方案的组织实习后,的毕业设计作品,是小程序preciousshanghai。
它收集了全上海与可持续生活方式相关的店铺,比如哪里有快过期的面包售卖,哪里有自带杯折扣的咖啡馆,哪里有二手慈善超市和古着商店……
后来,临期食物变成一个独立项目“兜着走”,主要提供临期食物购买信息。Joyce正是因为“兜着走”而认识了。
在外企还有一份全职工作,“兜着走”的主力团队也同时壮大起来,成员们大多是有留学经历的斜杠青年。
前不久,和伙伴们还发起了“月饼零浪费”活动,上了热搜。她们在中秋前招募人们捐赠闲置月饼,组织了零浪费大改造。
募集来的125个月饼,被大厨改造成能量棒和酸奶,剩下的都捐赠给了“绿洲食物银行”。
为了研究到底有多少食物被浪费掉了,和伙伴们还专门去垃圾处理厂翻垃圾桶。
“上海的垃圾分类、回收已经做得非常好了,湿垃圾都能用来发电和堆肥。只是看到一桶一桶被浪费的食物,还是很难受。”
Joyce毕业后,远离了服装行业,但还是会参加相关工作坊。在一次“废弃回收纱线编织工作坊”上,她遇见了Lune.
Lune创办了自己的工作室“本应自然”,在全职于环保面料开发之外,也专注于用回收纱线再造纺织品、开展编织类工作坊、制作小型艺术品。
她与画家朋友合租一处小院子,一半居住,一半作工作室。沿着墙壁的一排衣物,是Lune与一家意大利无缝针织机器公司合作产出的作品,部分原材料中用到了回收纱线,但出于成本的考量,暂时无法量产。
她不仅对纺织废料感兴趣,也对更广义的“垃圾”感兴趣,曾参加过公益组织举办的一次活动,以海洋垃圾为原材料,在盘子里摆出一道“菜”的造型。
她还参加过净滩活动,去上海崇明捡垃圾,“人均捡五六十公斤,海水涨潮后,又会有新的垃圾被卷过来,还有好多陷进石缝或泥土里。”
Lune也给自闭症儿童上艺术课。Joyce在初创业、几乎无收入的情况下,坚持普拉提等运动,修炼身心。在十一期间,有6个整天在景德镇上陶瓷课,她说,那样专注、远离手机的时刻,是多么难得。
塑料是由石油制成的,它的发明初衷,是以轻便、便宜、耐用的材质替代纸袋,以免树木被过度砍伐;
塑料很难降解,即便是“氧化可降解塑料袋”,它们反而会快速分解成微塑料,通过水系统和食物链,重回人体内;
混合多种成分的纺织废料很难被产业化回收利用。单一成分的面料或纱线则比较容易。